《化約平溪》

曾有人說如果平溪老街在元宵節時是一百分的話,那麼其他日子就是十分,而我的體驗是,那十分是給週末例假日的,平日根本就只剩一分!

老街很窄,路卻顯得空曠,遊客稀稀落落,只在幾間有營業的店家外聚集,整個來說,店家還開不到十分之一吧!往火車站方向的路是緩行而上的舖面磚道,兩旁兩層樓老屋負載著加蓋鐵皮、遮陽棚或不鏽鋼窗,強勢佔據老街上方的淡藍天空,電線、冷氣管子隨意纏繞,不修邊幅的散置周圍。

平溪老街我們大體只走了橫的兩條加直的一條,經過“車從屋頂過”時,在特地停下來拍了照。以往看到火車過溪水時,所經過的橋旁往往除了草叢外,幾乎看不到人家。而平溪這裡的屋子總是沿河而建〈從瑞芳開始就可以見到端倪了〉,也許在山城中,水源才是聚落所在,所以鐵道自然而然的在橫越溪水前後須如此貼近村落,甚至略高於一旁屋舍,不自然的像一座拉起兩岸的橋樑,該是給人過的,而不是火車。

很難想像那裡的生活,最末班叨擾這裡的車在十一點多,或許給夜歸的居民,或者讓旅客得以享受平溪靜謐的夜。列車經過的聲音與晃動隱約卻如此真實,剛開始時可能是種酷刑,住戶被迫在入睡後聆聽不知載著誰的列車經過窗旁,日子久了,習慣在REM睡眠裡為火車框啷框啷聲留一個位子,最後在大腦迴路裡變成制約,有天停駛了反而會從睡夢中驚醒,等著不會來到的聲音與晃動到天亮,像注意聽隔壁鄰居往牆上丟第二隻鞋子一樣。

由於週間的平溪只有寂寥是過剩的,而下班往十分的列車將在幾分鐘內進站,當下立即且率性的決定提早前往十分。車站外,三隻貓兒在居民放置地上的關東煮旁聚集,無所畏懼於路旁信步而過的搭車遊客,在食物堆裡嗅了嗅,挑起一塊喜歡的味道低頭咀嚼著,其中一隻卻在嗅完後不甚感興趣的悠悠走到一旁側躺進陰影中,把雙腳拉出最舒服的姿勢,眼睛定定望著和食物背道而馳的遠方,或許是飽了,或許是不愛在眾目睽睽下進食,淺橘色帶點虎斑條紋,是我喜歡的貓咪外型,有一份讓人莞爾的孤僻身影與令人欣羨的漫不在乎。

小小車站裡〈大概就一間普通套房的大小吧〉略顯擁擠,姿瑩一直唉沒有跟站牌照一下實在太說不過去了,於是我們兩個意思意思〈嚴格來說其實只有我,姿瑩可是很用心在拍照的〉的站在標示著距離前後站公里數的白色壓克力板前拍照,以在信手拈來的慵懶山城與鐵道中,為這趟被化約成極簡值的平溪站增添可供查考的影像證明。


《平溪站─冷清平溪老街》



《平溪站─平溪車站,停留的太短暫,拍的很心虛》



《平溪站─喵喵不同調》



《向晚十分》

在平溪搭上回程的火車,盡是中午時一同搭車的遊客,當然臉孔失認的我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是我們業務員姿瑩的功勞,讓我得以一同讚賞此奧秘。平溪線列車的功能很陽春,沒有到站的廣播,也就不可能聽到:「各位旅客,十分站到了」的國台客語輪番上陣,再加上多數車站狹小,寫著站名的牌子往往需喬個好角度才能避開列車金屬的遮蔽以映入眼簾。但大概是整個下午太悶熱了,縱使一路努力的對照平溪線地圖數著站,卻偏偏在十分站時昏頭,直到發現怎麼一堆人都下車了,望出窗外發現這裡就是十分,才匆匆的提起包包跟著下車。

眼前延伸的是睽違的寬廣鐵道,這裡是列車會車處,依平溪線來說則是難得的大站,即便整個車站的尺寸可能還沒有楠梓站來的大。

往十分老街走,火車逛大街一直是填滿我平溪想像的一幀圖畫,起源於一次電視裡的介紹。於是那火車像開進市道的有軌電車便一直刻在記憶上,逐年在我的想像中融合對外國輕軌電車的著迷而風蝕成不甚明晰卻分外堅固的印象,由光、車影、比鄰的矮房與自由行走於鐵道間的人們交織成。沒有西部幹線總是被檔在平交道前的不耐煩,在這裡,穿越平交道就是過個街道,只消走個幾步。

在涼亭裡簡單吃冰喝涼稍作休息,吹著凝聚燥熱大半天卻未有下雨跡象的午後微風,順道扼腕適逢維修的靜安吊橋。一整團清一色著鮮紅polo衫、白色運動長褲的元極舞叔叔伯伯阿姨婆婆們〈當然阿姨婆婆的數量統計上顯著遠大於叔叔伯伯〉,為薰得遊人茫的十分街道注入紛紜雜沓的亂流,我們的話題也很快就被捲了進去。

我說怎麼都那麼大的人了,還願意穿制服出來玩阿?這年頭國小生畢業旅行穿制服都會閒丟臉不好看了!想不到資淺保險員卻說,也許到了那個年紀就不那樣想了,反而會對團體有認同感。也許未來我們也可能那樣穿!

我思考她說的可能性,當然人沒老,話都別說太滿,不過依我高中時感覺含辱被迫學元極舞的經驗來講,我敢肯定我不會是和一群元極舞團穿著上紅下白在旅遊景點瞎晃的人!有些喜好總是注定的,和老來出遊散心與否無關。

離開涼亭穿越婆婆媽媽,計畫往四廣潭走,由於地圖真的畫的有夠爛,我們站在旅遊看板前,對前方叉路裹足不前,後來問路瑩求助隨處可見的港仔,在廣東國語中,我們從眾跟著大家往十分遊客中心走,結果證明多數決是好用的。

走近遊客中心,在地圖上失蹤的吊橋從枝葉屏障後躍然眼前,吊橋下方是一池幽綠,為岸上的枝葉蓊鬱與白色天光作畫。溪水淺處,壺穴地形像搶灘上岸般露出赤裸乾燥、滿覆小孔的身軀,孔上殘留無數未乾的迷你水塘,一個曾為水所覆蓋的痕跡。

往路的深處走,溪水順著石壁淙淙而下,在不平滑處畫出絲線般的白色水紋,一隻鳥定定停在傾斜溪床中,水在她腳邊激起水花,匆匆一拍,得到略為晃動的藍紫身影,再對焦時已失去蹤影。將原本拍下的照片拉近,才發現鳥兒嘴邊刁了蟲,大概正準備歸巢吧。回家查了一下那是紫嘯鶇,一種喜好在山澗出沒的鳥兒,旅途裡應當出現卻從未曾預期過的驚喜。

離開水花奔流處走上觀瀑吊橋,十分瀑布在未知處傾盪世紀華麗,也因為未知,一度想在橋的盡頭折返,因為距離到煤炭博物館賞螢的時間越來越近,冒險瑩卻覺得可以再尋幽探訪。走下觀瀑吊橋,單向鐵軌橫向畫過,沿著軌道往大華站的方向走,和三位陌生的熟悉旅客交錯,接著廢棄的十分瀑布遊憩場出現了,上面掛著白布條演著陳腐不過的民間團體對上政府機關戲碼:瀑布所有權爭奪戰。鐵門拉下,裡頭透著受封印的幽暗,一隻狗不甚警戒的趴臥門邊,駐守的人影隱約晃過。轟隆水聲覆蓋整個山谷,小徑上卻望不著那壯麗,那壯麗落在監獄般的鐵門後面。

失望的經過遊憩場再往前走,偶然在路旁鐵絲間彎身,低頭意外望見瀑布隱身在扶疏綠葉後,綻放如新娘頭紗般的純白,雖備受阻隔,仍難掩那令人驚喜的光彩。這輩子實在沒太多機會看過瀑布,第一次有計畫的想看竟然還得採偷窺模式,不過能瞄到總是項體驗,再說多嫌幾句,深鎖的大門也不會突然開啟!

這時冒險瑩望著鐵道那端的隧道,興起了想走過去瞧瞧的念頭,我告訴她要預留返程時間,以免趕不上看螢火蟲。探險瑩也不是省油的燈,提起了我們在路邊看到往煤炭博物館的路標,上面寫著:“往博物館500公尺”,所以時間綽綽有餘。也就在這麼個猶豫間,汽笛聲“嘟─”的響起,是火車要經過了。我們站在原地等,猜想著車將從哪裡來,兩道光倏地從漆黑的隧道裡緩緩隱現,像惡夜裡即將出閘的未知生物,雙眼透著令人不安的光芒。我們緊挨著路邊等候火車經過,卻又按耐不住興奮的探出身體按下快門,瞬間一陣涼風刷過,帶來比夏日林葉間更涼爽的溫度,嚇的把抓著相機的手收回,漆著橘黃線條的銀色電車就在眼前一公尺處,拍打著框啷框啷的節奏徐徐開過,留下前後難辨的尾端遠離、轉進石牆彎處。

直到火車消失,才鬆口氣的告訴冒險瑩好險剛剛沒有貿然走進隧道中,因為隧道的寬度只容的下列車通過,要是遇上火車過山洞,也只能乖乖等被撞了吧!偶遇火車督促我們該離開了,轉身看見對面山壁上掛著潦草字跡寫著往十分車站的牌子,一條簡單小路在光禿泥地裡伸進草木間,我們決定走這條陌生的路,但一路並沒有未竟之路的神秘與驚喜,單調景色平凡的連接上遊客中心旁的環外道路。我想著the road not taken這首詩的片段,因為究極一生,不會有分身替你走過同一時間的其他條路,只能猜想著那未知的境遇,若正踩踏著的路是好的,會慶幸,若不好,則將帶著時光不返的嘆息。在轉捩點上總是猶豫,總是充滿想像,平凡且自足的喜悅淺顯易懂,卻不是人人都能忽略另一邊的未竟道路。

接上大路後,我們順著煤炭博物館的指標而行,卻震驚的在細讀後發現上面寫著:“往前500公尺,上山1公里!”賞螢火蟲要在傍晚六點前到,才剛走到山下博物館售票口的我們,時間是五點四十分左右!剩二十分鐘,我們打電話問博物館方上山的路,館方小姐聽到我們是走路來的後,順道風涼了一句:“這樣可能會來不及喔!”抱著熱切決心要看到螢火蟲的我們,旋即邁開大步直直往上山走。

兩旁是清一色比人高的雜草,沿著蜿蜒山路瘋狂走著,這時一隻狗狗走在我們身旁,沒有企求的眼神,只是一個勁的跟隨著。向晚時分,艷紅夕陽在凝不出雨的灰雲後,汗開始取而代之的落下,心臟猛烈跳動以換取養分更新,肺加速膨脹、收縮,抱怨與焦急裡夾帶濃厚喘息,還剩十分鐘。一路是看不到終點的上坡彎路,總在來到盡頭即將轉彎前,希冀看到博物館就矗立在下一個彎道上,一個解脫。但最後卻只是不停的被牽引至另一條又在盡頭處沒入草叢的相同小路,電線杆上掛著博物館指標,沒有標示距離。看不見終點是最恐怖的,再深刻不過的體會,失去距離、目標,在同樣景色、小狗與同伴的景色裡游移裡,只有時間持續倒數著。

期間兩三輛上山的車疾速行過,留下揚起的廢氣滯留後又散去,恢復成一個灰白色的山丘下午,山徑上,兩個人不停自我催眠著三三三、有氧運動、燃燒脂肪、可愛狗狗以及螢火蟲,才得以面對下一個轉彎後的失落。

就在六點整左右,我們走進博物館,外頭成群孩子嘻笑奔跑著,狗狗停在館區外頭沒跟我們進去,可對他的掛念與感謝是最真的,在如此倉卒寂寥的路上有他相伴很幸運,一種被眷顧的感覺。但我後來想,也許他是在這座山頭被棄養的,來回走動,是尋找一個失去的可能!又或者這山就是他的原生家庭,陪伴遊客遷移成了生活方式。我想我永遠不會知道那假如後的真相究竟為何。

這麼上氣不接下氣的走到櫃檯前報到,小姐說現在是報到吃便當時間,當下我們馬上抒了口無奈的氣,看著旁邊的人吃著便當,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阿?是誰說六點到會來不及的阿!叫你們經理出來!

坐下來休息吹風,看著對面一家三口的美味便當,沒訂便當的我們還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明明中午才吃一丁點東西,晚上全被這百米競走上山般的劇烈運動惹得食慾全無!

夏日多雲山間,天色從白慢慢轉灰再變暗,天空則從灰漸轉深藍再變黑,橘紅色的餘暉只留待雲幕後。


《十分站─周間十分老街要是沒了那群紅衣叔叔阿姨們,畫面中就會只剩格子老兄與帽子大哥了》



《十分站─四廣潭附近鏡頭沒調好的模糊紫嘯鶇,上網查了一下,別人都拍的好好喔〈淚〉》



《十分站─偷窺模式下的十分瀑布,其實光聽那轟聲就夠震撼的了》



《十分站─火車過山洞,左下角的鐵絲網在鏡頭照不到的地方有縫隙,是偷窺十分瀑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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