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禮拜前的一個週末,我和篡篡姊去吃了一個被問什麼時候換我結婚的喜宴,同桌的阿母朋友的女兒,她跟我說,小時候我和我弟常去她們家買冰,想不到現在這麼大了。

她說的小時候是國小時,那時候她們家正面臨從檳榔攤轉型的契機,從臭豆腐、冰、豆花〈有夠難吃〉,再賣到麵,我媽都會帶我們去捧場〈當然有些東西只吃一次就再也不敢點了,面對老闆熱情的詢問,還是得硬著頭皮說好吃〉。她家的冰是當時最流行的牛奶冰〈當然也有清冰那類的〉,我和我弟都會點各種口味來試,一開始是我媽帶我們去的,後來連我爸都愛不釋手。

老爸現在喜歡喝仙草湯,當然他喜歡仙草的原因和我們的理由都不一樣,每次我從家裡冰箱拿到醫院都已經是要冰不冰的了,今天他告訴我,仙草好喝的奧義在於裡面有冰沙,那種冰沙才是最好吃的。我想起前幾天他吃藥時,配的是塑膠瓶外還凝結著大片水珠的冰開水,於是順勢唸了他幾句不要老喝那麼冰的東西。接著他告訴我,他最愛吃的是牛奶做的挫冰,這種冰上面只要淋一點點草莓醬就很好吃了。

我忘了小時候我們買冰回家問他要不要吃時,他總是說著‘不用啦’,然後欲拒還迎的接受,並邊吃邊說‘這個牛奶不是用很純的牛奶去做的,是用奶粉泡的,阿不然成本不合’。老爸只吃草莓口味的,有一次老媽不在家,他帶我們出去買冰,賣冰的阿姊對我們兩姊弟已經很熟悉了,老爸第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他很緊張的在阿姊老闆問我們‘要吃冰嗎’的時候,結巴著回答說‘要牛,,牛奶冰’,當時這句話被我和我弟反覆模仿的笑了很多天。

過去裡的有一陣子,老媽會跟我講老爸年輕時候的事。老爸年輕的時候就和我祖母很有話講,他們常常在晚上一起散步聊天,一聊就是好長一段時間。老爸當年在新竹當兵的時候,即使連假也很少回高雄,當然他現在承認了,因為回高雄也是被叫去除草,還不如留新竹要來的清閒。假日時,他會在兵營附近的林子裡散步,老爸曾跟我描述過那裡的風景與夕陽,可惜我記得住的並不多,他常常一個人走著,很寫意。

今天老爸又在吵出院,我告訴他醫院裡有護士照顧,吃不飽也能加飯,隔壁床的孩子也和你很有話講,還有其他病友也常來找你聊天,怎麼都比家裡好,唯一的差別只在於不能出去外面走走。從12樓往下望,他說外面也沒什麼樹可以讓他散步,我告訴他外面的樹很多,成大裡面種的樹更多,只要你乖乖的聽醫生的話,我們就可以請假出去走走。他深思了一下,那表情和小時候我們買冰給他吃時,是一模一樣的情緒。

我真的忘了很多,很多小時後他對我們的好,人在交惡的時候只會選擇性的注意不好的事情是真的,有時候醫生問我以前老爸是個怎麼樣的人時,我只有好多的空白。就像那天我氣憤的告訴桂桂我和我爸的關係不是你認為的那樣,空白了六年的交集就是沒有交集,我沒辦法了解那些家裡有著令我羨幕的父親形象的人,在面對父親住院會有怎樣的心疼、會願意每天花多少時間和父親相處等等,說真的,我根本就不能了解這些!每次只要穿著白袍和他在病房大呼小叫、聽到他憤恨不平的陰謀論、還有那些過分的指責時,我就只想逃避。我累了每天每天在病房裡反覆出入,聽著千篇一律的控訴。

可是我也清楚的知道,我是願意照顧他的人當中,他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隔壁19歲的孩子說他國二就發病的了,‘很糟齁?’他問我。

和一對老夫妻一起離開病房,他們來看兒子,在電梯裡,他們蒼老的容顏在我腦裡刻印著,我知道他們的孩子是誰,也知道他的病況有多糟糕。我想起了眼鏡總是滑到鼻樑上的病人,他的媽媽總是不可理諭的強勢要干涉醫療,並毫無病識感的堅信他的孩子會好起來,‘妳今年幾歲?你還能照顧他多久?’面對主任的質問,他媽媽隨即轉過身,揮了揮手憤慨的說‘你不要跟我說這些啦!’。

Angie說我和我爸很像時,我很不能認同,但我想說其實她說對了,雖然我極力的想從血型證明自己不是我們家的孩子,但血液裡的固執、倔強與壞脾氣,還有愛吃甜食的習慣,和我爸的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不相似的那百分之二十是長相〉

他嫌我太瘦、不夠高,總是一昧的認為我值得更好的,可能我曾讓他失望,可能我們之間有過很大的爭執,可能他對我最愛的人有著堅信不移的誤解讓我很生氣。卻突然從撘電梯的老夫妻身上領悟到,人對孩子的責任是一輩子的直到自己過世,但對父母的責任卻是只到父母過世,而那時間可能很長,‧‧‧也可能很短。

我還是可以想起老爸以前的樣子,也越來越少埋怨我的現狀,至少我的雙手可以給他他所需的,尤其在波折後,終於還是把他送到了這裡,而主任也努力的給他最好的照顧,有時我會想,這樣的機緣是需要多少的選擇與祝福才能成的?我無法確定最後可以換回一個怎樣的老爸,但我珍惜我的改變,珍惜我終於能開始一個人,勇敢的面對很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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