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翻過書的最後一頁,起身關上燈,字裡行間的故事卻仍在腦海裡翻攪,電風扇輕輕吹動著葉簾,偶爾街燈會冒然的跑進房裡,在一室漆黑中閃動不規則狀的昏黃亮點,穿過薄薄的眼皮,直達仍沉浸在驚悚氛圍中的大腦。被稍早的懸疑小說給綁架,整夜昏昏沉沉,明知道一旦真的入眠了,下次醒來窗外會是亮晃晃的白天,可就只是不停的翻來覆去。

想起好多個月前,一個夢裡有怪獸張牙舞爪的夜,驚醒時看見整夜的黑,隔壁家未熄的燈微微透了進來,感覺到加速的脈搏、夢魘曾真實上演的痕跡,『我在哪裡?』,有一個瞬間萬分堅信自己就是在老家,彷彿聽到門外母親的呼喊,像未離家前每個睡到日上三竿的周末。屋裡的擺設卻說明了,我,從一個恐怖的惡夢中醒來,但人並不在我以為的家,我在異鄉,躺在陌生的床上。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想了今天的日期和現在的工作,瞬間的時空轉換才有了意義。

讓自己的背更貼近倚在牆上的枕頭,假想昨夜和好幾個月前的夜無異,想拿起手機得到一點安慰,卻也明瞭千萬哩外的字詞編碼只是心裡的錯位,而非時空上的真實。畫面接著來到當天早上,在影像醫學部外脫下外套、拉起衣袖,紮馬尾的護士應我的堅持努力的在手臂上拍打、按壓著,刺痛,如同每一次的針偎,血沒回流,她驚呼了一下,指腹更急迫的定位著血管、謹慎的移動針頭,每一下,痛覺如電流般竄流全身,卻沒有想像中來的難以承受,反而帶來隱約的快感,也許痛覺真能讓人上癮。我告訴她算了吧就打手掌,她毫不費力的在手腕處找到血管,『來...深呼吸』,刺入的當下我想著金屬刮過骨頭的聲音,不自覺打了冷顫。當生理食鹽水透過針孔推擠進手臂上的靜脈時,一陣沁涼襲來,短暫麻痺了手臂上的腫痛。那就叫分散注意力,我想。

躺在機器裡吸氣、閉氣、吐氣,顯影劑在全身燃起一圈溫暖的火,『No matter what's inside, it's been there already.』。在候診椅上等著,軟針深深埋入血管,馬尾護士走了過來,撕掉繃帶直接就把軟針拔出,不透明的針管上仍帶了些暗紅色血跡。走進更衣室裡換回原來的服裝,看著穿衣鏡裡的人影,想著這樣身體上與心理上的雙重壓迫,這事件本身所要表達的訊息到底為何?一瞬間心想色彩斑斕的螢幕上最好真能透露表皮下的秘密,但又矛盾的希望只是瞎忙了一場,有時可以很豁達、有時卻又耿耿於懷。

今早,想起了多數天裡的忙碌,聽見門外的騷動,街上是稍嫌紛雜的人生百態,睜開眼,只想靜靜的過一天。煮了麵、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電影台、敲了幾行字,昨夜的輾轉難眠從凌亂的床被間蒸發,留下滿室堆疊了幾個月的薄灰塵與雜物─一些該丟的、不該丟的、該整裡的與隨手扔在矮几上的,窗外是好藍的大晴天。開始動手清理數個月的慵懶,於是又看到了一直堆在角落的紙箱,上頭寫著:『產地直送』,有股想打電話的衝動,該為它找個永久的安身之處,但也明瞭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承擔永遠,難以承受,卻是事實。保留著過去生活痕跡的紙箱,上頭覆上了一個個現在進行式的雜物,一雙鞋孤零零的被遺忘在門後,長了蛛網、鞋底有著一捲狗毛,沒有太多的歷史片段上演,也不真的為了這些隸屬於他人的物品而感到困擾。

有時我像今早一樣這麼想著,有時卻抱持著截然不同的看法而憤怒不已。平凡寧靜的心境到底怎麼永遠也無法壓下失望與憤怒?也許是骨子裡永遠對稱的兩個自己,有相同的頭、手、腳及共享的軀幹,卻左右相異。

動手整理過後的隔日早晨,堆疊在牆面上的紙箱透過瀰漫一室的天光在潔亮的磁磚地板上拉出倒影,這一幕如隱蔽的湖一般永遠清澈無波。

我替自己倒了杯溫水,坐下,讓電視填滿仍待清理的思緒。如果豁達就是隨遇而安,為何心裡仍有像是作戰般的激憤?也許那問題就在於滿桌的雜物可以一件件的清空、掃不掉的灰塵可以用拖把清,但對於無法給予承諾而感到虧欠的人,他所留下來的小東西僅擱在一角卻佔滿了生活,怎麼也趕不走。

我開始注意到了胸腔隨著每一秒的呼吸起伏著,在那個維繫生命的腔室裡正藏她的秘密。我的心裡也有著這樣一個腔室,如X光片晦澀的黑白影像,心上的小祕密蟄伏著,靜靜等著我準備好去面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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